电商是平乐村走到今天的另一支催化剂，它让平乐牡丹画跳出了“一年只卖一个月”的尴尬周期，摆脱了白马寺前摆地摊的廉价形象，更要紧的是，它“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最大限度激发了“泥腿子艺术家们”的创作激情。

?天下网商记者毛晓琼文

摄

时维四月，牡丹正盛。

河南省洛阳市平乐村，2公里长的村道两旁，近百家牡丹画室藏身于小卖部和餐饮店之间。多数画室只有10平米见方，一张画案摆在当中，墙上挂满了待售的画作。简陋的门头上，赤裸裸地印着画师的姓名和手机号码，简单粗暴，无一例外。

平乐村街景

对此，村书记郭留健颇有微词，尤其是把个人手机号印在门头上这事，他深感不够“艺术”，“哪有搞艺术的人这么做生意的啊，你得含蓄一点，那样人家才会觉得你厉害不是。”但后来他也想通了，“毕竟都是农民嘛。”

至于为什么平乐村能有如此能耐，郭留健觉得全赖祖上庇佑。村史记载，公元62年，西域进贡飞燕、铜马两件宝物，东汉明帝筑“平乐观”珍藏于此。三国时期，曹植在此大宴宾客，才有了李白《将进酒》中的“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明清两朝，平乐更是群贤毕至，一个村出了8个进士。

从村里随便跳上一辆三轮摩的，15分钟就能蹦跶到中国第一古刹——白马寺。上个世纪80年代，平乐村的美术老师郭泰安，正是靠着在白马寺门口摆摊卖画攒来的名声，才让牡丹画这项技艺在村里开枝散叶，落地生根。如今，村里上至80岁老汉，下至5岁毛孩，皆能提笔作画。全村多名专业农民画师，一年能画出40万幅牡丹图。年，郭泰安老先生与世长辞，前来追悼的人，一度堵塞了村里的交通。

郭泰安先生生前照（资料图）

而电商是平乐村走到今天的另一支催化剂。它让平乐牡丹画跳出了“一年只卖一个月”的尴尬周期，摆脱了白马寺前摆地摊的廉价形象，最要紧的是，它带来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直销模式，激发了农民画师们的创作热情。如今，平乐村开出了多家淘宝店，光是牡丹画的年销售额就超过万，如果算上文房四宝、画框装裱这些配套产业，一年能卖1个多亿，连续三年被评为全国淘宝村。

全村最好的牡丹画，挂在新西兰国会大厦

“真的，我说的这些可都是事实。”这句话，61岁的郭泰森前后重复了4遍。

年，作为中原传统文化的代表，郭泰森陪同国家领导人前往新西兰参观考察。那次，他现场创作了一副长达4米，高1.6米的巨幅牡丹图，被作为国礼赠予对方。后来，时任新西兰国会1号议员的霍建强先生亲自给他打来电话致谢，表示要将这幅画永久悬挂在新西兰国会大厦的接待厅。

怕记者不信，这位耿直的农民画家，转身从画案旁的书柜里，挑出了一本薄薄的A4纸大小的册子，“你瞅瞅，这里还有当时的照片呢。”

郭泰森在创作中

郭泰森，年生人，33岁时师从家兄——著名书画家郭泰安，得其真传，现为中国花鸟画学会会员，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洛阳平乐牡丹书画院院长，自号丹耘斋主，定居于平乐村村头的一幢二层小楼。

二十多年前，这幢小楼曾是洛阳地界上牡丹画经销商的兵家必争之地。最常见的场景是：早上8来点钟，画室外就已经有10多个人一溜排开，等至郭泰森一收笔，排在最前头的人虔诚地取过，捧到屋外，拿扇子一忽，卷上直接带走。

“他们从我这儿拿画，一幅四尺画是20块钱，转头在白马寺卖给游客的价最少也得，哪像现在啊，网上一看，谁也骗不了谁。”

“郭老先生可是咱村最资深的人民艺术家，就他送给新西兰那幅画，市场价最少也要这个数。”陪同采访的郭留健在一旁比划出3根手指。

“三千？”

“你开什么玩笑呢，三万！”

现在村里有专门的展厅，可供扫码买画

得意写在郭留健的脸上。他的底气还在于，平乐村并不只有一个郭泰森。自从7年开办平乐牡丹书画院来，村里总共培养出了多个农民画家，其中，光是河南省美术协会成员就有15个，洛阳市美协会员50多个。为此，村里被文化部、民政部命名为“文化艺术之乡”，被省里授予“河南特色文化产业村”称号。

每次有重要领导来参观考察，郭留健的开场白都是同一句话：领导，你可别小看这儿，我们村可是全中国画家密度最高的地儿啊。”

一幅画，一亩粮，艺术道路奔小康

上午10点半，平乐村村头的一间画室里，张勃正在手把手地教徒弟练画。徒弟是隔壁村的，拜师了一年，笔下的牡丹已经有几分模样。张勃的评价是：基本功不错，但想出画，还且得悟呢。

学生学画中

张勃的这份严苛，和当年她的老师郭泰森如出一辙。7年，平乐牡丹书画院对外招收第一批学员，张勃就是其中之一，拜在郭泰森门下。那一年，张勃38岁，从没想过自己能靠作画为生，纯粹是兴趣使然。

平乐村以种植玉米和小麦为主。每年6月，小麦收割，播种玉米，到了11月份，玉米熟了，再种小麦。张勃家里有7亩地，每亩地一年能收一千斤小麦，一千斤玉米，总共收入多元。农闲的时候，丈夫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不爱打牌的她落得清闲，这才报了学画的名。

“那时候我老公反对得可凶，他说你一个农民，学那玩意干啥，有那功夫还不如在家管管孩子。我跟他说，你就当我去耍了嘛，总比在外面打牌强吧。”

从田间里到画案旁，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张勃清楚地记得，第一天学画，自己就闹了个大笑话。

“看老师画感觉特简单，可自己一拿起笔，完全不是那回事。我就琢磨，是不是因为老师的笔特别好使，我就跟郭老师提出来，咱能不能换只笔啊。把老师给气得……”

因为自己也是野路子出身，郭泰森上课从来不讲理论，上来就是手把手地教，从画花瓣，点花心，到添枝叶，上颜色，先集中培训上3个月，基本技法教完，各自回家悟去。后来的事情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多个没有绘画功底的农民（大多是30岁上下的留守妇女），忙时种地，闲时画画，在一种比学赶超的氛围中，越画越有劲，也越画越有样。曾受邀来村里授课的国家一级美术师，洛阳博物馆馆长王绣评价自己这帮泥腿弟子是“一分天资，九分气力”。

王绣来平乐村授课（资料图）

“每次我来上课，村头的广播一喊，地里的活都没人干了，你就看那乌泱泱一群人，骑着三轮车、自行车赶过来，特别壮观。”

除了王绣，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何水法，洛阳画院院长文柳川等大师级人物都是村里的座上宾，一时间，平乐村竟也成了书画名家间切磋技艺，定期会面的世外之地。生性豪放的何水法还曾放言，要在平乐村办个画展，可怜郭留健望穿秋水，至今没有成行。

但无论如何，有了名师授课，平乐村牡丹画的整体水平犹如火箭般蹿升。就拿张勃来说，她3个月掌握技法，1年独立出画，3年评上洛阳市美术协会成员，5年评上河南省美协会员，顺利吃上了画家这碗饭。现在，她最贵的一幅画，在网上可以卖到块钱，光靠卖画，一年的收入就在20万以上。

张勃在作画中（受访者供图）

“我们自己也开玩笑说，现在画一幅画，能抵过去种一亩地的收成，真是和做梦一样。”

更励志的是，前不久，广州一家培训机构的美术老师，一个长发飘逸的大叔，千里迢迢飞到平乐村，拜了张勃为师，跟着她连学了10多天。学成回去那天，他给张勃转了块钱作为学费，还告诉她要把平乐牡丹画教给更多城市里的孩子，发扬光大。

一幅爆款卖出单，

画家主动要求下架：再画就吐了

和张勃的画室相隔不到米，天猫“翰澎旗舰店”的店主黄少蒙正在给一个美国客户打包发货。客户是个中国人，常住美国。前不久刚从黄少蒙这儿买走了一副牡丹卷轴画。几天前，他又在旺旺上找到黄少蒙，这一次，他想要一副更大尺寸的装框画。

“连画带框块钱，发到美国的邮费，我都建议他，邮费太贵了，而且快递这么远很容易破损，让他再考虑考虑。他说没事，运费全部他出，快递环节的破损，他一个人担。”

黄少蒙在和顺丰快递沟通发货事宜

黄少蒙经营的这家网店是平乐村唯一一家天猫店，无论商品规模还是销量，都在村里首屈一指。店里上架的画作有多款，一年销量万左右。他曾经帮张勃卖过一款牡丹图，两年多单。卖成爆款以后，还是张勃亲自上门求饶，“黄老板，能不能把那幅画撤了，每天画同一个图，我都要吐了……”

黄少蒙自己不画画，除了天猫店店主这个头衔外，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平乐村电商协会会长。年，正是他把电商模式带进了平乐村，才让牡丹画的生存危机迎刃而解。

“那个时候平乐村的牡丹画销售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因为都是线下交易，周期性太强了。每年就三个时间点能卖得动画，春节前后，4月份牡丹花节，再有就是中秋节。”

当时的黄少蒙还在村里的化工厂上班，收画卖画用的都是业余时间。住得最近的张勃是他的第一个目标，他把张勃的画拍了照片，放到网上。也许是因为太小众的缘故，直到3个月后，黄少蒙才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当时记得很清楚，那幅画卖了块，一个北京的客户，跟我聊了很长时间，让给他录视频，打电话，才相信了我们是纯手工的画，下了第一笔订单。”

年的双十一，是黄少蒙第一次见识到互联网的能量。那一天，他接到了多个订单，差不多是平时销量的10倍。最热门的一个画家，就有30多个单子，根本来不及画，只能退掉了部分订单。年，他吸取教训，提前半个月就找画家收画，在双十一前备下了幅，结果那一年双十一，他接到了多个订单，快递公司的依维柯大车，往他这儿跑了4趟。

“后来，我就通过在淘宝上购买一些大数据服务，提前预测双十一的销量，包括哪些款式的画会比较好卖，你像今年的话，基本上从8、9月份开始就要屯画了。”

如今，黄少蒙在村里签了20多个画师，都是人中选优的“头部资源”。他还买了一辆小车，每天上午在村里收画，下午送到装裱店，打包发货。不久前，他又在洛阳设了个办事处，招了一堆美工和运营，决心把天猫店越做越大。

“前几天，有个公司来跟我谈合作，他要的画数量比较大，问我能不能搞点印刷品，让我给拒了。哥们好歹也是搞艺术的，掉不起这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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