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首小诗在网上火了起来：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说到牡丹，我不可能不想起那年牡丹盛开的样子。

年，春意正浓的时候我终于下决心去洛阳看牡丹花。之所以要加上“下决心”三字，因为它的花期在我的惯常假期之外、它的家园距我生活的区域千里之遥，时间和空间成了对我的羁绊，这一绊便是若干年的向往却不得行。

人的行为最终都会听从内心的召唤，比如这次内心对牡丹花的憧憬终于冲破了现实的羁绊。我偷天换日，哦，不，偷偷换了两天的课后踏上了前往古都洛阳的列车。

这趟行走实在辗转，先请人驱车六十公里送我到一个小站，真的很小的站——候车室还没有学校开会用的礼堂大。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它可以等来一列载我去远方的火车。

这趟火车的目的地是郑州——它并不是牡丹故乡，而是中转洛阳的最好选择地。

动车开动后，我居然有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的激动，既不是第一次旅行也不是多年没有旅行，为啥激动我说不上来。只觉得刚刚过去的冬天里，我成天都是郁郁的，灰暗和寒冷迫使我猫在室内不愿动弹。所以，这趟旅行有着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轻快和奔放。远方的召唤和列车碾压铁轨的感觉混合成我心中升腾起的雀跃，一路上便自顾自的、无由来的笑个不停。

那一刻已是夕阳西下，余晖返照，山川瑰丽，窗外一一掠过的大地无不是蕴藏着无限生机的模样，这种生机不是生命破土之时的欣欣然而是成长积聚的力量和即将喷薄的激情。

晚上九点，列车准时停靠郑州站，一别九年，此地是否仍然保留着我当年离开的模样？穿梭在流光溢彩的城市里，故地重游带来的心绪起伏似乎让人变得格外敏感，曾经踏足过的某处一入眼帘便在电光火石间引爆我脑海里的种种回忆。这个城市早已旧貌换新颜，我想起曾经的人和物，淡淡的伤感萦绕在心头。

一夜安眠。

次日清晨，我们的车夹在滚滚车流里驶上高速，直奔洛阳。洛阳是牡丹的天下，而天下似乎除了洛阳再也养不好牡丹。这个曾经的十三朝古都，连开在这里的花都沾着皇亲贵戚般的气势：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一花惊动全城，一花惊动整个盛唐的诗坛，大概也就只有牡丹了吧。

一个古城，其地名本身就是一部让人浮想联翩的史记。望着从我眼前晃过的路名，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构建起千年前这个都城的风貌。当年的此地，是怎样的一种繁华？“长衢罗夹巷，王候多地宅”；当年的此刻，到了“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的日子，是否整座城变成了人海花潮，涌动在盛世的春日里？

我还沉浸在浮想联翩的快乐中，不觉车已经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中国国花园。在洛阳，看牡丹的园子特别多，城区郊外、山脚山腰都有，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来看牡丹，和到一个没有去过的饭店吃饭，对着菜单瞎琢磨一番后选定的菜式类似，不过是把菜单换成地图而已。

这个牡丹园子真大，走了好久（我自己觉得好久）才到花圃，可是看的那一眼，却是给我泼的一盆冷水——花已开过，只剩残红。牡丹属于矮灌木，枝枝叶叶绿的发亮，仿佛一把大伞撑在地上，大伞下面的土地是湿漉漉的，托着陨落的花瓣，衬着它的色泽鲜亮的仿佛美人醉卧荫下。那凋谢的模样能让人心醉，可我当时却是心碎。

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痴迷看花，为了赶一场花的盛事，克服千难万阻也愿意前往。赏花之旅其实是所有旅行里困难较多的一种，花期短暂，日子难定。天气的晴雨、气候的冷暖直接影响花开花谢。早一日、春芽不发，晚一日、错过谷花。今日我辗转千里，却错过花期，若想看到再次盛开，又得等上一年，那感觉像高考落第般的失落。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转身回去，只能顺着路径往园子深处走。走了没几步，我又喜笑颜开了。原来先前凋谢的是早花品种，现在我眼前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开的正灿烂的中花和晚花品种。洛阳这个城市，已经和牡丹有了血脉般的联系。牡丹离开洛阳无法极妍，洛阳离开牡丹便被抽去了灵魂，这方水土从隋代开始便研究、种植、培育牡丹花，“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到了今天，现代科技更是将牡丹花培育到花开随人愿的程度。所以，一个牡丹园里都能划分出早花园区、中花园区和晚花园区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牡丹盛开时，很难不吸引人的目光，因为它很大。和开放在同一时期的桃花、杏花、梨花比起来，牡丹花大到可以用霸道来形容。若我凑近花朵，就像对着一面镜子。虽然有诗云：人面桃花相映红，我看过牡丹后，顿时觉得把“桃花”换成“牡丹”估计更形象。牡丹花朵不仅大，还是重瓣的，一层一层的挨挨挤挤，像一个不仅骨架大，还丰腴的女人。估计唐代的女人以体态雍容为美便是照着牡丹为范本发展出来的审美观。

说到把花喻为女人，牡丹就该是女人中的当红巨星。

因为它除了硕大，还鲜艳、太艳了！艳的程度我都怀疑是不是它有一个能够吸取色彩的功能，能够把所有的颜色都不计后果的汲取过来，以至于绽放出来的花朵红的发紫，紫的发亮，其余的颜色也是拼了命的鲜艳和夺目，如此招摇，可不像那戛纳红毯上的美人吗？

它是历史的宠儿，一直以骄傲的姿态摇曳在春天里，直到今天，牡丹已被改良创新到了极致。颜色早已不限于单纯的大红大紫，似乎世间能够撷取的颜色它都能调和出来。带着这些颜色绽放的花儿都有诗一般的名字。比如都是红色，一种叫“赵粉”，另一种叫“洛阳红”；都是黄色，不过淡黄的叫“黄花魁”，亮黄的叫“姚黄”，深黄的叫“金阁”，至于你能想到的颜色在这里都能找到，甚至花朵儿少有的绿色这里也不稀罕了。那个名叫“豆绿”的品种，色如滴玉，清丽脱俗，宛如豆蔻少女带着些青涩立于枝头。

人们当然不会满足单一的花色，于是便有了渐变的、拼色的、糅杂的。一路看来，各种牡丹争奇斗艳，真令人眼花缭乱，同时惊叹于育花人的技术和想象力。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株花开两色的品种，一色一半，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又共生共灭，它的名字叫“二乔”，细细品来颇觉有趣。

花色多样，花姿也不落后，虽说牡丹本身是重瓣的，但这并不阻碍人们折腾出单瓣的来。

有一花，如果不是在牡丹园里看到，我一定不相信它是牡丹，更觉得它像荷花，抑或像玉兰，当然啦，仅仅是像而已，它的确就是牡丹，有着牡丹的枝儿，长着牡丹的叶儿。虽然它完全没有牡丹该有的大气、雍容，可是它俏丽、优雅；虽然它完全不像牡丹惯有的浓艳、夺目，可是它洁白、纯净。是的，它是白色的，是一种似乎没有被任何色彩染过一丝一毫的白。我看它，仿佛看到花界的芭蕾舞者，挺立枝头，轻盈、娇俏；风起时，灵动、翩跹。几年后，在电影《芳华》中看到主人公在月下翩翩独舞时，我蓦然记起那种牡丹的名字叫“月光白”。

国花园真的很大，花圃一丛一丛被栅栏隔开，虽然不能亲近，但至少保全了它们不被恶意采摘。差不多一丛就是一个品种，这样聚在一起便很容易发现有的花儿气味清淡，有的花儿香味浓郁，有的是一种似有似无的幽香，还有的根本就嗅不出味道。回来后有人问我，牡丹花香吗？我想了想，不是简单的香或者不香可以形容的，也不是好闻或者不好闻能够评价的。它散发的是一种气息，一种证明它在热烈的、肆意的开放的气息。

牡丹本就被称为“花王”，它的花容足以睥睨群花——“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它的身价足以傲然世间——“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如此，它便不必像桂花那样浓香四溢。它开放的是一种强大的气场，所以几百年后，清代诗人袁枚有感：苔花如小米，也学牡丹开。

这与人间，人人向往着桂冠何其相似！

end

《蒙娜丽莎》画了12年，《平凡的世界》写了6年，《泰坦尼克号》拍了5年……经典的东西都是耗时的。所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