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徐州，有一座名胜叫做燕子楼。关于这座楼的来历，有一个相当凄美的故事，不过对于大诗人白居易来说，这个故事有点尴尬。

话说唐朝中叶，有一位美女名叫关盼盼，容貌倾国倾城。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才高八斗，诗文俱佳。还擅长舞蹈，霓裳羽衣舞据说是她的代表作品。后来家道中落，关盼盼流落风尘当了妓女，被当时的徐州刺史张愔看中，收为小妾。二人的感情非常融洽，张愔为关盼盼特意修建了一处别墅，名字叫燕子楼。

游历山河的白居易一日路过徐州，刺史张愔特地将他请到燕子楼作客。酒宴之上，张愔特意让爱妾关盼盼跳舞助兴。白居易当时就被美女的容貌和舞姿倾倒。一曲舞蹈结束，关盼盼在酒席作陪，谈吐不俗，诗文随口而就，更令白居易刮目相看。诗人留下了“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的诗句，盛赞关盼盼。从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多年之后，白居易的朋友，同样也是诗人的张仲素从徐州前来看他，告诉他关盼盼的一些近况。原来白居易当年离开徐州不久，张愔就不幸病逝。关盼盼悲痛异常，日夜思念自己的夫君，从此不愿离开燕子楼，更不愿意再嫁他人，一直在燕子楼呆了十多年。此次张仲素前来，还带了关盼盼写的三首《燕子楼诗》，说是美女特意托他转送白居易。

伤感之余，白居易揽卷观瞧，只见满纸都是相思之苦，思念之情。不过白居易对此似乎不以为然，略加思索之后，白居易应和了三首诗，让张仲素转交关盼盼。关盼盼收到白居易的诗作，看到的不是勉励，她觉得白居易是对自己的守节行为不认同，暗示自己应该为亡夫殉节。关盼盼备受打击，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却被世人误解，连白居易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情怀，她对人说，自己如果殉节，怕自己丈夫会落下重色的恶名，因此忍辱偷生。如今反遭人侮辱，激愤之下，关盼盼绝食而死。

白居易在听说关盼盼殉节之后，颇为后悔，从此对于女子的观念有所改观，甚至将自己宠爱的小妾都放走，任由其改嫁。

这个故事树立了一个美貌的贞洁烈女的形象，把白居易塑造成为一个道貌岸然的礼教卫道士，流传至今。但是事情的真相真的这么有戏剧性吗？

其实记载这件事的最初版本就是来自白居易的《白氏长庆集》，其中有一篇《燕子楼诗三首》之前有一篇序，提到这三首诗的由来。序文说道，盼盼只是张愔的家妓，能歌善舞，体态优美，白居易当年因此曾为她作诗。更重要的是白居易写道：“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予，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

这里澄清了三件事，其一，盼盼只是张愔的家妓，不是他的小妾；其次，盼盼只会唱歌跳舞，根本没提到她是否有才学；再次，张仲素所带来的三首诗是他自己所写，主要是感慨盼盼对旧主张愔怀念之情。因此，白居易所写的《燕子楼诗三首》根本就不是写给盼盼的，而是跟张仲素诗作唱和。因此也就没有所谓盼盼被白居易的诗逼死这件事。

这件事的变味是从宋朝开始，南宋计有功所著的《唐诗纪事》把《白氏长庆集》中“为盼盼作”改成了“乃盼盼作”，一字之差，作者易主，舞女变才女。很自然的，白居易的《燕子楼三首》就成了应答盼盼的诗作。

如果是作为应答盼盼的诗句，那么白居易的诗就大有问题，尤其是第三首“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这诗如果是给张仲素的，那就是感怀老友去世，而红颜尚在的凄凉，如果是给盼盼的，那么就真成了白居易讽刺盼盼应该殉情。

《唐诗纪事》张冠李戴之后，还写了盼盼因为此事“怏怏旬日不食而卒”，白居易从此就做实了写诗逼死美女的恶名。此后历代的文人在此基础上继续发挥，让想象力插上翅膀飞翔，不仅给美女安上一个“关”姓，还让她成了一名烈女，甚至依据因果报应的理论，让盼盼成了仙子降临人间。这样的文学在创作中，赫然有苏东坡、文天祥这样鼎鼎大名的人士的身影。

到了最后，一个普通家妓感念旧主的故事变成了贞洁烈女为丈夫守节的故事，白居易的形象也大打折扣。如果白居易泉下有知，应该会大骂这些舞文弄墨者：“你们这帮戏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