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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牡丹白牡丹

陆全润/文

楔子

一夕，秋雨在朋友圈发一幅绿叶红花图片，附言：我说是牡丹；同伴说是芍药。到底是牡丹呢，还是芍药？请专家鉴定。

我立即把图片转发给叶东。他是这一带有名的花木大王，经营着上千亩的名贵苗木和花卉。产品畅销全国，远销海外。他勤奋好学，通过严格的考试，拿到了国家认证的园艺师证书。是有理论重实践的花木专家。果然，他立即回电：是牡丹。

　　我问：你确定？ 　　他说：确定。 　　凭什么？ 　　根据叶子的形状——花徒相似，其实叶不同。 　　这是行话了。且化用了《晏子使楚》的名句。 　　我立即转告秋雨：是牡丹。她高兴并致谢。事情到此可算结束了，我这个二传手裁判也该下岗了。不料次日一大早，叶东送来两盆花说：以前只知道老师爱好文学和音乐，昨晚才晓得老师还爱花。我就送两盆来，一盆黑牡丹，一盆白牡丹。说着把花放到阳台上，匆匆告辞而去。 　　我有些发懵，站在阳台上沉吟： 　　牡丹花开人人爱，不请自来上阳台。 　　阴差阳错劳君猜，送花正着是打歪。 　　欣赏着两盆鲜艳美丽的牡丹，我想到了“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历来被誉为国花，但建国十周年时，何香凝画了一幅山茶花，题款：祖国万岁！又有人说山茶花是国花。山茶花以馥郁浓香取胜；牡丹花以色彩美丽著名。到底是香好呢?还是美好？我无法断定。倏忽间，在我记忆的天幕上闪现出两个女人——黑牡丹、白牡丹。 　　黑牡丹 　　年夏，我考取了全乡最有名的江夏小学高小读五年级。一天中午，同班一位男同学陪我上街，两腿刚跨出校门，迎面两个女生抬腿跨进校门，彼此擦肩而过。男同学说：看见没有？黑牡丹！ 　　谁？ 　　就是和你擦肩而过的那个女生，大名何镇男，全六年级成绩第一名。 　　我扭头回眸，但见一个苗条的背影：黑褂黑裤黑布鞋，两个刷把一晃一晃，消失在过道拐弯处。 　　他又说：旁边那个叫江玉珍，门牙镶了一颗金牙，外号金门牙。六年级第二名。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是坐地户，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看着她们从二年级到六年级的。你是外来户，当然不知道。 　　一晃，21年过去了。年冬，我奉命到六安师专报到，参加高考阅卷。阅卷工作结束，肥西县的阅卷教师同乘一辆大巴回县返校。我坐在中间过道旁第三排，二排一个大高个挡住我的视线。一个女子从车门上来，惊喜叫道：黑牡丹，你也回学校，不在六安看看啦？说着走上中间通道。大头，圆脸，弯眉。笑着，嘴像瓜搜，一颗门牙金光灿烂。黑牡丹说：六安没什么看头，还是回家准备过春节——哎，你坐哪？金门牙说：就在你里边。黑牡丹起身闪到通道：苗条的背影，黑褂黑裤黑皮鞋，刷把换成齐耳短发，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她的肩头，两个耳垂像泡发的黑木耳，细腻光滑黑里透红。圆圆的屁股一扭落座了。大巴平稳地驶出六安。 　　金桥与六安接壤，第一站金桥中学，黑牡丹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第二站分路中学（现改名铭传中学），金门牙下车走了。我最后到县城下车回家。 　　一晃，又11年过去了。年，学校创建省级示范高中，从全县中学抽调精兵强将充实教师队伍。黑牡丹被第一批抽调上来。那天我出门办事恰巧在校门口遇见她。她一拍巴掌说：陆老师，早就听说你在这里了——我们是同乡同学，以后多关照啊！我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欢迎欢迎！她摘下眼镜擦拭着，一朵黑牡丹完全展露在眼前：蓬松的刘海遮住饱满的额头，两条细长的眉毛如漆如画，一双深深的双眼皮包含着两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顾盼神飞，小巧光洁的鼻子，线条分明的双唇微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大笑时露出两颗别致的虎牙。瓜子脸黑的均匀，黑的细腻，黑的好看。像丹青高手用淡墨在粉笺上勾画的美人头像，黑里透红，黑里透白。不像非洲黑人那样，黑得粗糙，黑得疙疙瘩瘩，黑得油渍斑斑。她戴上圆形黑边框深度近视眼镜，像戴上两个啤酒瓶底，令人望而生畏。她指指身旁的高个男人，说：这是我爱人，教物理的。你俩应该认得。呵，高我两届的许庆洋。我说：这下好了，有师姐、师哥为我撑腰，再也不怕别人欺负我了。黑牡丹说：油嘴滑舌，谁敢欺负你呀？师哥嘴角抽动了一下，没笑出来。他瓜子脸，高鼻梁，眉毛酷似林副统帅。他背微弓，低眉顺眼，两手不是像杨二嫂那样搭在髀间，而是双手交叠捂着裤裆，显得有点猥琐。他滞后半步，像官场二把手陪同一把手出行，绝不平行更不超前，紧随侧后，以凸显主要领导在前。这时后勤主任来带他们看房子。我就出门办事去了。 　　办完事回校，就听到许多人在议论黑牡丹。我们学校上海佬多，议论别人总是用上海话，侬嘎勿来赛，别人听不懂。这次全都放开用普通话大声说笑，毫无顾忌。集中起来有两条，第一条：黑牡丹可是顶顶厉害吆——学生见了她，尿都撒不出来！哈哈哈哈！我想：怎么会呢？高中生小的十五六岁，大的十八九岁，都成年了，再怕老师也不至于怕得撒不出尿！结果没几天，我耳闻目睹证实是真的。那天课间我在小便池旁放水，旁边甲乙两个男生也在放水，甲边放水边催乙：快点，要上课了！乙“嗯嗯”着抖动水枪，水枪就是不出水。甲放完水拉上裤门，问乙：你怎搞的？乙抖着水枪嗫嚅道：刚才撞见何老师了！哪个何老师？就是何镇男老师。我真是惊诧莫名。她上课我装着无意间从教室外经过，听见她的声音比一般人高八度：高亢、嘹亮、尖锐，带有一股杀气，极具穿透力，在教室外听得一清二楚。我暗想：大师姐要是从军，肯定是一员骁勇女将；要是搞声乐，不失为难得的女高音。教数学屈才了。她上课，教室里没一个学生敢吱声。下课了，她把没搞懂的学生带到办公室辅导，有时带回家辅导，分文不收。她所教的两班学生，数学成绩特别好。我曾数度夺得所授学科（高三语文）高考成绩全县第一名。我想要是我和她搭档教同一个班级，语、数两门主科分数上去了，升学率一定会高。我把想法跟知人善任的老教导主任程德渠说了，他笑着说：我也考虑过让你俩搭档，但仔细想想还是不行。你俩性格不同，教学方式不同，教学风格不同，如果搭档就要在一个办公室办公，时间长了可能闹矛盾，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我觉得老主任说的有道理，没有坚持己见。直到退休，我都没有和师姐搭档过。 　　第二条，说她在金桥中学时，用粉笔在院子里画一圆圈，罚丈夫站在圆圈里，从中午晒到日头大偏西，叫他回家，他才敢走出圈子。我想世上怕老婆的男人很多，但也不至于怕到这种程度吧！我们同住在一个大院内，彼此相隔50米左右。上班下班，我就扫一眼，看看院子里地下有没有粉笔画的圆圈？始终没有。我想守株待兔不行，不妨来个旁敲侧击试探一下。一天迎面遇到他夫妻俩，我说：大师哥，推荐一篇文章给你看看。 　　他说什么文章？ 　　《聊斋志异》中的《马介甫》 　　他嗫嚅着还没回答，他夫人斩钉截铁道：不看！ 　　我有些恼火，我又没叫你看，你扯什么能？便不客气地问：为什么？ 　　她说：少不看三国，老不看水浒，中不看聊斋。 　　咦，老少不看我倒听说过——这中不看聊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 　　《聊斋》中的狐仙、女鬼最容易迷惑中年男人。 　　哈哈哈哈，聊斋我几乎能背掉，不也没被狐仙、女鬼迷惑么？ 　　你是你！她有点声色俱厉。我知道她没说出的“他是他！”指谁了。于是不欢而散。也初步测出大师哥与《马介甫》中的杨万石秉性相同：有“季常之惧”。 　　夏天傍晚，家家搬出小方桌，放在门前树荫下，边吃晚饭边纳凉。一天傍晚，一辆白色面包车驶进大院又调转车头，下来两个彪形大汉，问：哪位是许庆洋老师？许老师放下饭碗站起身说：我就是。两个大汉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抓住徐老师胳膊反剪到背后，推搡上了面包车。他的两个孩子毛毛和彤彤拔腿向面包车追去。其母低声断喝：回来！两个孩子乖乖地回来了。次日傍晚，文姒小声问我：爸爸，什么是绑架？春妒立即抢答：绑架就是把你绑起来架走！把你绑起来架走！文姒反唇相讥。我知道他们在校园里听到什么风声，赶紧说：食不言——快吃饭。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傍晚，许庆洋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走到我家饭桌前，说：今晚请你喝酒——看得起我就来，看不起我就别来。说完转身就走。我不敢迟疑，丢下饭碗，进屋提上两瓶洋河大曲，跟踪进了他家。过道右侧通里头的门已经封堵死了，左侧的门开着，里面凌乱不堪，一张条桌放在过道，门卫李和启送上两盘炒菜。大师哥说：和启是我学生也是你学生，今晚请他帮忙搞菜，我俩喝酒——我说，你听；你说，我不听。嘿！这是什么宴？鸿门宴也没有不许刘邦说话的呀！他用玻璃茶杯斟了两杯白酒，递给我一杯，自己端起杯一饮而尽，说：我和那头货离婚了——黄狗舔卵蛋，各舔各的了——欺人太甚！硬说我有精神病。读书人都知道：高中物理跪着学。我有精神病能教物理吗？我忙说没有没有不能不能。他一拍桌子：你不要说话！哦！他原来是设问，要自问自答。我没有精神病。她暗地里打电话给精神病院，叫他们把我搞去，我进去就被两个精神病患者毒打，我又不能还手打人家病患者，只得护住要害部位让他们打，天天挨打，一个多月，苦头吃尽了——多亏我是教物理的，围墙的电网是拦不住我的。我制造一个短路停电了，我就翻围墙逃跑了。等到电工修复照明，我已经跑上公路了。他们叫喊着追来，我知道不能往学校跑，那样不等我跑到学校就会被抓回去。我朝相反方向合肥跑，正好一辆长途客车驶向合肥，从我身边经过，我抓住后梯登上去，直到脱离他们的视线我才跳下来，换乘一辆出租车回学校，我不从大门进学校，绕到后面翻墙从后门进来。这些复杂周密的思考难道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所能想出来的吗？这是反问，毋容置疑，无需回答。我只顾喝酒吃菜听他说。他说：再过几年我的两个孩子都大学毕业可以自立了，我也退休了，该出去散散心了。 　　几年后师哥师姐都退休了。师哥一路南下，第一站镇江金山寺，第二站杭州灵隐寺，第三站，听说他在普陀寺出家为僧当了和尚。青灯黄卷，不知所终。 　　师姐对我说，毛毛大学毕业，夫妻俩在外贸部门工作。彤彤博士毕业，夫妻俩在一所大学任教。两家都有孩子了，我去当全职保姆——你什么时候退休？有何打算？我说我还有三年就退休了，退休后打算到合肥打工，赚点小钱养老。她说：我有个大学同窗好友，是全国千名优秀校长，退休后正在办学，你们可能会相遇。她外号白牡丹，真名路上飞。我脱口吟诵：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她说你说什么呀？我知道她没读过毛泽东吊罗荣桓诗，笑而不语。白牡丹 　　我从新安公学辞职后回家休息三天再到育英高中应聘，校长说：你不用试教，直接上岗。具体事项请到三楼与路副校长接洽。我到三楼副校长办公室见里面有三人，便问：哪位是路校长？窗边的女人款款欠身说：我就是——你是陆老师吧？请这边坐。我和她对面而坐，近距离审视这位白牡丹：她皮肤光洁白嫩细腻，像老年秦怡一般，头发花白，比秦怡显得年轻。秀丽的丹凤眼眯缝着妩媚动人，一旦睁眼便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她亲切地说：我听镇男提起过你，教高三有两把刷子；和你一同从新安公学辞职的贾如好已经在这里应聘上岗了，他说：要是陆老师能来育英，那是育英高中的幸运，更是育英高三学生的幸运。所以你不用试教，直接上岗教高三两个班语文——这是本校第一届毕业生，高考考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学校的生存发展。给你三天时间摸摸底细了解情况，然后到这里和我商讨具体办法。她拿出一串钥匙说：这是对面教师宿舍，这是外间钥匙，这是里间钥匙，你住里间。这是7楼高三办公室钥匙，这是你办公桌抽屉钥匙。你去休息吧。三天后再谈。 　　三天后我说：情况摸清了，基础太差，参加高考，边都摸不着，参加中考也会一败涂地，除非……路说你说的都是实情，我只想听听你的“除非”。我说了除非怎样怎样……她一巴掌打在我的胸口上：有你的！就照你说的办！我说这很难兑现。她说：那就看我的了——明天上午8点召开高三学生、家长联席会议，请你参加。 　　路副校长走上主席台，轻咳一声，说：今天的会议很重要，高三学生和家长全到齐了，校领导和管理人员全员参加，高三教师和高一高二教师全员参加，后勤人员食堂工友、文印打字员、门卫保安全员参加。我讲几件事：第一件对学生而言：你们不得不承认，你们是中考的失败者，败得很惨很惨。高中录取过程是这样的：第一批由名校一中、六中、八中、中学录取，他们捡走了所有的尖子生，第二批由省级示范高中录取，他们再筛选一次录取。第三批由市级示范高中录取，再筛选一次。第四批由创办较早的老牌普通高中录取，再筛选一次。第五批由新办的声誉较好的普通高中录取，再筛选一次。第六批由其他普通高中录取，再筛选一次。第七批由民办高中办得早办得好的如百花中学普高录取。我们是第八批录取，全是渣滓，分数惨不忍睹。你们是我亲自面试录取的，我敢保证，你们中没有一个脑残、痴呆、弱智，都是聪明的孩子。你们失败的根源是什么？她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道：荒于嬉，毁于随，败于懒！要想打翻身仗，必须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勤奋拼搏。具体怎么做？以陆老师的大胆设想为例说一说：陆老师用三天时间摸底，让每位高三学生当面写出所记得的汉字，结果呢？最多的两千字左右，最少的一千字左右。小学毕业的标准是学会掌握并能运用三千五百个常用汉字，你们连小学毕业的程度都没达到，怎么参加高考？难怪你们在中考中一败涂地。现在是8月初，到明年6月初高考，仅有10个月时间。陆老师的安排如下：

一、从小学补起，每天教会个常用易混淆的汉字或词语或成语，花两个月时间掌握汉字，加上你们已经掌握的一二千字，七八千字，可以应付高考基础题了。

二、花一个月时间每天教会50个文言实词50个文言虚词，掌握个文言实词和虚词，可以应付文言文阅读题了。

三、把21道高考题分割成4块：1.基础题，包括字词句语修逻。2.现代文阅读题。3.文言文阅读题。4.作文。每一块用一个月时间集中突破。

四、作文是高考语文的半壁江山，再用一个月时间，在学会写说明文、记叙文、议论文的基础上，模拟高考题集中训练命题议论文和供材料作文，做到三改三抄：即老师布置学生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一篇字左右的作文，老师集中对审题立意修改，学生按修改过的作文抄写一遍，体会审题立意；然后由老师进行二次修改，集中修改布局谋篇，学生再抄写一遍，体会布局谋篇。然后老师第三次修改，集中在遣词造句。学生再抄写一遍，体会如何遣词造句。还剩两个月时间，进行10次模拟考试。其他各学科老师根据本学科特点和学生实际情况，制定严密的补课、教学、训练计划，具体到每一天。

　　第二件事，作息时间，10个月内高三师生取消周末周日节假日，早上5点到校，迟到三次者开除。5点—6:30高三学生排成10路纵队在门厅过道接受检查，连续三天没完成任务的，开除。所交费用不退。通过检查的学生进教室，6:30—7:30早读，语文和英语教师上堂辅导。7:30—11:30，上4节课，每节课50分钟，课间休息10分钟。11:30—1:30放学，中餐和午休2小时。下午1:30—5:30上4节课，每节课50分钟，课间休息10分钟。5:30—7:30放学，晚餐和休息2小时。7:30—11:30共4节晚辅导课，教师按课表上堂辅导。11:30放学。 　　第三件事，领导行管人员密切配合高三教师对学生进行检查、记录。处理纠纷。食堂教师窗口和学生窗口对高三师生优先。请高二、高一老师做好学生思想工作，你们明年后年高三时同样优先。文印打字人员注意：高三教师给你们的材料，上午交，下午取，下午交晚上取，晚上交，次日早上取。贻误一次扣除当月工资，贻误两次，下岗。 　　第四件事，校长直接和交警部门联系，在我校上学放学时间对校区道路实行交通管制，保证我学区道理畅通无阻。校车接送学生不耽误一分钟。 　　希望全校教职员工齐心合力，家长密切配合，拼搏10个月，打好翻身仗。 　　一年后高考揭晓，路副校长亲自计算各班各科高考平均分。语文考得最好：高三（1）班（理科）平均分.3，最高分桑筱琦；高三（2）班（文科）平均分,8，最高分王玉平，俩人分数分别超过当年省文理科状元的高考语文分。市教育检查团颁发了教学质量三等奖，这是全市多所民办中学唯一获奖的中学。学校一下扩招了30个班，每班60人，每人门槛费1万元，1万雪花银滚滚流进张校长钱包。他乐得合不拢嘴，对我说：明天我要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宣布你为首席教师。 　　我说你别来这一套，我不图虚名。你要宣布，我马上走人。 　　他说不宣布，不宣布。 　　我说我太累了，医院检查，血压高达，心脏房颤——我请求教一年高一，缓和调整一下。 　　他两眼一瞪，不行！转身走了。 　　我的牛脾气上来了，招一辆出租车，带上行李，不辞而别。回家关闭手机，对家人说：凡是育英高中打来电话，就说我不在家。 　　…… 　　白牡丹愤然辞职，在坝上街创办了剑桥高中。一下招收了16个班。租用十几间民房做教室，老师的办公桌，管理人员的电脑桌，全在门厅和过道。她说：创业艰难，条件很差，我不请你来。等条件好了，我请你来。第二年，她就把校址搬迁到省政协，租用政协大楼做教室，会议厅做多媒体阶梯教室，老师和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都有了。第三年，在西门跑马场办起了剑桥高中分校。她邀请我给高三学生搞讲座，我说：行！友情演出，分文不取。我回到住处，副校长贾如好却送来酬金，说这是路校长的指示，按劳取酬。第四年，她在北门办起了众望中学。听说她下楼腿疼，我买了一根黑底白花能调节长短的金属手杖去看她，她不在，我把手杖交给门卫请转交给路校长。 　　过了三天，她来回访，说：送你一床丝绵被，跑了四家商店才买到绵绸，我用缝纫机做成被套，却忘了上拉链，今天买了拉链，我给你缝上。说着从包里取出针线，盘腿坐到床上缝拉链，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轻声唱起了《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轻，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那个）轻，弦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贝闭上眼睛， 　　睡呀睡在梦中啊！ 　　琴声轻，响叮叮， 　　月色儿分外明啊。 　　小宝宝，快长大， 　　为祖国立功勋。 　　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轻，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贝睡在梦中， 　　微微露出笑容

……

　　我吃惊且感动，说：没想到铿锵牡丹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 　　她说：我也是女人和母亲啊。他拍拍床，示意我坐过去，说：你小名叫什么？ 　　小沔子。 　　她说我小名叫碧茹。今后我俩互称小名，别再校长、老师的，好吗？ 　　我说好。 　　小沔子，我知道你8岁就帮地主家放牛。我6岁就讨饭，跟着父母从河南老家一路讨饭来到合肥。正好赶上合肥解放，父母进工厂当了工人，我才有机会上学读书。从小学到大学我一直很努力，上大学时入了党。决心献身祖国的教育事业。可是昨天，医院亲眼看到一位下岗工人，卖血为孩子筹措学费。我止不住眼流泪心流血——我们的教育正在朝着私有化、集团化、商业化、金钱化的邪路上迈进，完全脱离了教育的根本和初衷，脱离了毛主席的教育方针，脱离了培养接班人的五个条件。正如张抗抗所说“整个教育就像一部机器，几十年如一日地制造一种叫奴隶的产品。”。以前我和何镇男同学都认为：黑牡丹、白牡丹是教育阆苑中的好牡丹，因为我俩都抓住了学生的命根子（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提高了升学率，理所当然是好牡丹——现在看来，我们不但不是好牡丹，而且是扼杀孩子天性，摧残青少年健康，阻滞了尖端人才的培养，是犯罪的牡丹花、狼毒花。你，小沔子，也只是教育阆苑中的一朵罂粟花！我的后背沁出冷汗，顺着脊梁沟，一直流到屁股沟。 　　她拿起手杖在地板上捣了两下，说：谢谢你送我这根手杖，我很喜欢，拿起它就想到你。我今天来，是请你做我的助手，把我的学校办成下岗工人子弟中学和农民工子弟中学，一律免费上学。 　　我说：哎呀，我一生只当兵，不为将。校长助理我恐怕当不好啊！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 　　拿破仑的名言有片面性——不想当将军的士兵未必都不是好士兵；想当将军的士兵未必都是好士兵。 　　哎，你的话没有片面性，说明你能当得好。让你考虑三天回答我。我走了，你就在门口目送我吧。说着扬起手杖，扛到肩上，像一位荷抢出征的老兵，大踏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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